thomeboydontkill的新专在耍什么花招？
朋友们周二好，欢迎回到「嘻望HIPHOPE」，我是京爹。直切正题，今天聊一下thomeboydontkill今年1月12日发布的新专辑《CASANOVA》。
《CASANOVA》专辑封面
这张专辑我完整从头到尾按顺序听了两遍，第一遍听的时候没有做笔记，没有看歌词，纯听，意图是尽可能保留作为一名初听听众的感受；第二遍听的时候，我边听边做了一些标记，以备之后需要。
初感受而言，《CASANOVA》的收听体验正面胜于负面。22首歌我心了7首，听一半实在没意思切了的大约有6首，其余都是“不错，乐呵，但估计不想听第二遍了就不心了”；仅从这个比例看，《CASANOVA》挺扎实。如果快速盘点一下大致得分点与失分点，《CASANOVA》整体氛围色彩维持得很顺，没有失调、突兀的节骨眼，thome人声中情绪状态一如既往充沛得很稳定，大体上一首首听下来，是会遇到些无聊的地方，但没有下头的点，无聊和下头的区别是，无聊是想打哈欠，下头是想打人。
在下面的赏析、或者说评论中，我会运用一套我感到有必要事先简单诠释的逻辑，诠释如下。
打比方，假如我们从商业意义上将嘻哈音乐人视为篮球运动员，然后将音乐产品视为比赛表现，那一如篮球中不同球员的skill set（技能组合）适用于不同阵容和战术，每位说唱歌手固有的skill set也会适用于不同的编曲设计、包装方式和概念画面。只有当对个体skill set的配置被做到最优化，一名说唱歌手的产品质量（以通用商业指标来看），类似一名球员在赛场上的价值，才有机会得到最大化体现。
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商业意义”四个字？众所周知，2022年底thomeboydontkill加盟了华纳音乐，那作为听众，此时我们对他的预期也不能再局限于对一名地下说唱歌手的预期。是的，从时间线上看，《CASANOVA》的创作大概率在华纳介入前已基本完成，所以公司方面对该专的创作本身干涉应该不深，但这无碍于我们将其作为一个象征性暗示，并站在“大众评审团”的角度调整对thome的恰当认知。从这时起，thome新专辑的意义不会再是100%个人艺术理念的自由表达，而是掺杂了投资回报率相关的考量，这一点随着日后渐入佳境的生涯发育也许会改变，但在步入商业游戏早期，大概率不会。
换句话说，一旦声名鹊起，脱离地下，你作为音乐人的试错空间相较于从前会大幅度缩减，因为你潜在会失去的东西变多了。这种情况的一个经典案例是此前同在华纳旗下的NLE Choppa 2020年年末的专辑《From Dark to Light》；华纳与他达成合约时以为小伙子会一直做匪帮土摇，不料NLE Choppa突发奇想180°转体要做灵修说唱，导致该专销量惨烈跳水，华纳血亏，双方交恶。
《From Dark to Light》专辑封面
所以言归正传，关键问题便成了，当我们在不做出审美让步的前提下审视“商业”说唱，我们的衡量标准与审视地下说唱时应有什么区别？要回答这个问题，你需要首先意识到，用商业思路做音乐不是比谁的音乐更有想法，更有先锋性，而是在既有规划和市场定位之上比谁的执行更漂亮。商业音乐人与地下音乐人在做事方式上的最大区别，在于“calculated”（步步计算）的程度，商业化发行中，每一步都是棋局的一部分，那些江湖传闻里艺术家“灵光一闪力挽狂澜”的决策瞬间并不存在。
一旦理解这种机理层面的区别，答案就不请自来了：评判更商业性质的说唱专辑必须考虑两个维度，一是“既有规划和市场定位”是什么？二是，对如上规划、定位的执行完成度如何？是低于、差不多达到还是超过预期？只有当这两个维度都被妥善考虑并观测，我们才拥有潜在去进一步探讨艺术造诣、历史意义等锦上添花项的命题基础。
国产新星thomeboydontkill《CASANOVA》的既有规划与市场定位，我们来看一看。音乐元素上，主要成分包括近年盛行的经典rage rap编曲、音节密集的autotune旋律说唱以及对00年代华语流行歌套路的借鉴；内容元素上，thome自选的概念主线取名自18世纪欧洲的著名才子、情圣、旅行家，贾科莫·卡萨诺瓦（Giacomo Casanova），当然在《CASANOVA》这里thome借鉴的是流行文化词条意义上的卡萨诺瓦，而非历史人物本身，说白了和Drake自诩“certified lover boy”一个意思，只不过Drake随口拽不出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典故。
贾科莫·卡萨诺瓦（Giacomo Casanova）
以上是既有规划，下面看市场定位。thomeboydontkill乃至Digi Ghetto的受众画像是什么样的？和五年前更高兄弟的粉丝画像类似，以追求“酷”与“潮”的16到24岁年轻人为主，其中男生粉丝向往他们代表的心境与生活方式：帅、自我确信、经济自由而天马行空；女生粉丝则会在此基础上多几分追踪爱豆的心理，有对美学和歌曲本身的认同，也有对Digi Ghetto“酷哥哥”们基于异性相吸的直观喜欢。
既有规划和市场定位有了，最后来到执行完成度。《CASANOVA》通过其音乐和内容框架，能否俘获小潮男小潮女的精神世界，甚至是让更多人上车成为thomeboydontkill的追随者？我认为绰绰有余。决定性原因有三：一，《CASANOVA》的制作水准足够高；二，thomeboydontkill人声极度灵活的核心竞争力在《CASANOVA》上得到了价值最大化；三，《CASANOVA》的歌曲列表布局完好契合于市场定位。
一是最不言自明的。所谓制作水准，并非通俗理解里的“beat好不好听”，而是说一张专辑从编曲逻辑到混音，是否有从每一个细节上尝试将最终的收听体验尽可能拔高。好比看电影大家会常说一个词，叫“大制作”，什么是大制作？它不是单一指数，而是综合特征，涵盖了影片的CGI效果，高难度系数的取景，演员阵容的豪华度，等等。一张嘻哈专辑的“制作水准”，同理。《CASANOVA》，就算你听不懂rage，也欣赏不了thome温润带点奶的声音，你不能否认这至少是一张听起来“很精”的专辑，可类比一张Travis Scott，或是PSY.P几年前的《PSYLIFE.25》；每段混响，每个adlib，单曲中的每一组开头与收尾，都能听出有经过斟酌与修理，这就是高制作水准的体现。
《CASANOVA》单曲封面
二，thomeboydontkill的人声很灵活，张弛有度，算得上核心竞争力，而《CASANOVA》把这张牌打得特别好。其实由此我们也回到前文中早早打出的比方，说唱歌手就像NBA球员，能力顶尖的球员在不合适的体系中发挥不出天赋，甚至可能产生负作用，说唱也一样，好说唱歌手不等于好专辑，天花乱坠的快嘴MC、Battle MC做歌烂，十有八九是因为skill set没有得到合理配置。
那么thomeboydontkill略胜于平均说唱歌手的skill set是什么？能屈能伸的腔调，录音时的情绪状态，抒情旋律的演唱，视觉上足够丰满的人设，这些优势在《CASANOVA》中被淋漓尽致地彰显。比如在《CSNV FLOW》和《NARUTO》这样的曲目上，我们听到thome可以随心所欲地破音，也可以蓄满后劲地嘶吼，有时他唱唱停停像是Playboi Carti，有时他又哔哩吧啦像是Gunna，穿插往复，不变的是饱满的情绪提醒着听众，这是多情公子thomeboy的卡萨诺瓦幻想，不管唱法怎么变，核心氛围还是围着他一人在旋转。
从《CASANOVA》第十二首歌《LEAVE ME ALONE》开始，专辑则从猩红的“rage失乐园”进入更“KTV华语流行”的后半程。从这里起，音节密集的autotune旋律说唱逐渐变少，令年龄大一些听众梦回彩铃时代的抒情旋律开始变多。像《双刃剑》、《1 AM》和《YOU》这些柔情小歌，假如摘了autotune，换个二十年前打榜华语歌的编曲模子，BPM再调稍慢一点点，我可能会以为放歌的是我初中隔壁寝室那个烟花烫小胖。
可能一部分人会说，说唱歌手满口什么“你是我的天使我来成为你的羽翼”，什么“Santa Monica 的海风没有你温柔”，这不嘻哈吧。也许他们是对的，但可惜，好听是体统问题的免死金牌。玩小情歌是thomeboy最得心应手的长处之一，那22首歌的专辑，不用它才是蠢。
《YOU》MV
于是来到证明《CASANOVA》执行得颇为漂亮的第三个原因，歌曲排列与市场定位的契合。就像刚刚所讲，这张专辑，前一半是rage rap的烈火，是上大头杀红眼的《AF1 2.0》，是摇滚明星燃烧意志的《CHR0M3 H3ART C0FF1N》；后一半则是情种男孩的温婉如水，是小嘴抹了蜜的《红色惊叹号》，是跟黑马王子一起帮人小姑娘“给你煮酥油茶 给你梳头发”的《2 of us》。
这跨度不小的一分为二不是巧合，都是“calculated”的结果。thomeboy的团队了解他的受众画像，其中男生和女生粉上thome的点不一样，他们需要两边都照顾到。16到24岁的小潮男喜欢什么？造型新奇的服饰，吸血鬼、地狱火焰与中世纪元素，亚逼中带点中二的playboi carti类美学，这便是前半张；16到24岁的小潮女喜欢什么？造型新奇的服饰，亚逼带点中二的美学，基本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唱歌的人同时也是你甜甜的互联网男友，这便是后半张。
站在这样一个平面上，我们最终不难看到，《CASANOVA》作为thomeboy在大厂旗下发行的首张录音室作品，它该做到的都做到了。2017年说唱综艺空降以来，中国嘻哈听众的群体构成与审美事实上都有发生巨大转变，如今的市场选择了Digi Ghetto去成为新一代门面，那作为团队中比较耀眼的成员，thomeboydontkill的这张广受关注的专辑立意做得合格，氛围抓得到位，制作一线级别，歌曲保证了一定的重播价值，同时也凸显了种种个人强项，照顾到了不同粉丝分支的需求。我不知道如果将任何其他国产说唱歌手放到thomeboy此时的同样赛道，同样位置上，有谁能做得更好。
thomeboydontkill（拍摄：@daiifr戴晓艺）
当然，《CASANOVA》作为另一张华语嘻哈/fusion专辑必然有七七八八不致命的问题，比如全长22首歌这个数字，观感上臃肿，也削弱了专辑中每首独立歌曲的特别性；像《破防》、《人柱力》这些定位和其它更耐听歌曲有所重叠的填充曲目（fillers）其实都可剔除，倘若安排豪华版再加进来。再比如，thome在使用语调较平的仿Gunna式旋律说唱时，由于他写bars、甩bars的能力远不如Asen这样的叙述型选手，那这些段落对于听众的感染力就会显得比较有限，在整首歌的设计架构中也会拖后腿，第七首歌《行业模范》便是个例子，属于扬短避长了。
但终究，这些都是在精益求精环节才会碰到的问题，本质上起不到撬动性作用，如果论的是百分制，充其量各减五分。
最后，浅聊一下“复制人”这个标签，毕竟大家都爱说Digi Ghetto是复制人，邻居家小孩刚学会说话就开始说，《CASANOVA》上艾志恒也不惜自爆了一下。平心而论，说Digi Ghetto是复制人这个事我也干过，我说这个话的时候代表的是我自己，因为听美国音乐对我而言没有语言障碍，我能听正经Lil Tjay当然就不听国产Lil Tjay，没毛病——但后来我意识到，我不能代表中国市场，更不能代表嘻哈懂哥，这个事一开始我没说清楚，是我的疏漏，也理应借现在机会说一声。
道理不难，拿“复制人”这个词贬低说唱歌手，一，很偷换概念，二，不太有实际意义。偷换概念怎么说，即人家其实不是真的复制粘贴，而是做了汉化；将亚特兰大音乐在国情允许的前提下汉化这件事的价值被大大低估，因为如果你去中国各地的大学里面问一圈，那些听嘻哈的学生多数还是愿意听用母语做的音乐，能听懂的东西当然对听众情感的触动更深。没有汉化，我想这些大学生是不会去听Young Thug的，他们可能选择继续听毛不易，剪一样的发型，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不太有实际意义，也很简单，国产“复制人”和他们被指控“复制”了的对象不是竞争关系，亚特兰大人不会来中国巡演，真来了也就是上海成都两站游，他们和国内听众潜在能够建立的关系无论深度还是广度上都远不如一支本土团队。即便这支本土团队有“搬运”嫌疑，对于一名暂时没有条件去美国听演出的中国嘻哈爱好者来说，这并不会影响他在一个健康的音乐产业里扮演消费者的角色；同时复制人们也没有通过“复制”行为去抢竞争对手的饭吃，他们仍是蓝海的开拓者，而不是红海的搅局者，所以乐迷到处扣起“复制人”的帽子，或许嘴上是爽，但实际意义甚微。
thomeboydontkill（拍摄：@daiifr戴晓艺）
如上，大概这样。听完《CASANOVA》后一股脑写了一堆，有半吊子乐评，也有半吊子散文随笔，供各位看官读一乐，希望有帮助你们切换一个视角，或是多了解一些信息。如果觉得这篇有点意思，请务必花一秒钟点个「在看」并将文章分享到朋友圈，你的举手之劳是对我们嘻望HIPHOPE的最大支持，那我们下次再见，拜拜。
撰稿｜京爹
编辑｜L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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